22前篇：点我
下
待到陈其乾清醒之时张小霖早已没了踪影。不过，他没有了上次那样的遗憾，甚至感到一丝宽慰，至少以后再也不用见到遍体鳞伤的他了。不仅如此，一步一步做了头，他还要更英武霸气才是。不再是个无权无势无所依靠的混账小子，年岁算起来也快要超了陈其乾，估计第三次见到面他该是要嫌弃得紧了。陈其乾笑着摇摇头，把一页新纸卷进了打字机。无论如何，他心里悄悄地期待起了下次得重逢。
他等了很久，在这好像永不会结束的严冬里。或许是因为他典当了那架他十分珍视的打字机，改成了手写书稿的原因，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。陈其乾不得不这样做，他在一次风寒后落下了病根，恼人的咳嗽急需要止咳糖浆来抑制，至于其他的病症，能拖便拖吧。说什么也不能爽了他与张小霖的约。哦不，如今要唤作张万霖张大帅了，青帮里的二当家，可怠慢不得。
“张大帅。”陈其乾按照书中的样子拱了拱手，细细打量起他。张万霖比上次见面时越发高挑挺拔，质地精良绣有暗纹的长袍马褂更衬得他气度不凡，不过泛灰的发丝使得他清俊中还掺杂着匪气，不容半分僭越侵犯，正如陈其乾所期望的那样。
张万霖此时微蹙着眉，一副为心事所累的样子，只点了点头作为回礼，“又是侬，侬死死盯着我作甚？”
“没，只是有日子未见了。请坐吧。”陈其乾不动声色地收拾起了稿子放进抽屉里，把人让到了椅子上后自己又灌了几口糖浆。
“浓讲为撒这似梦非梦的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，偏偏是这时候。真他娘的扫老子的兴。”椅子上的人掏出怀表看了看时刻又烦躁地合起盖子，把金表链绕在指上悠得嗖嗖响。
“我也不太清楚，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，花不了多长时间的。”陈其乾靠在墙上暗笑，知道对方刚刚本是在包厢里等着舞女来陪酒，但他真正郁闷的可不是失去了醉卧美人膝的机会。那常伴他的一袭长衫，陈其乾为其取了名为陆昱晟，他在此之前与张万霖起了争执，可谓有理有据，但也确确实实算计了二哥一把。张万霖认定两人这就算是生了嫌隙，此刻该是既恼又悲，就等着晚上人回来以后大闹一场。
“安什么安，这里天寒地冻的连杯热茶也没有。也不晓得侬是何方神圣，能在此处活这么久！”
“那把大衣给你披着，稍等一下，我下楼去给你泡杯茶来。”陈其乾这回乐出了声，自己竟被人当作了神仙，某种角度来说也确实如此，他掌控着自己作品中的一切，从一个人物的性格塑造开始，到他的命运劫数、生死荣辱，上帝的权利也不过如此。当然，也只有这样的契机，才让他眼观耳闻到了不曾在自己脑中反复斟酌过的神情与言辞，着实是有意思极了。可他推开屋门所见到的却是他最不希望的场景。
“这是什么，为撒侬无所不知，连所有人想什么都晓得！？”放书稿的抽屉大开着，张万霖手里还有捏皱了的几页纸，不过很快就被狠狠扔在了一边。他旋风一般冲过来一巴掌打翻了茶，揪起陈其乾的衣领就把人抵在了墙上，把他撞得都咳嗽起来。
“回话！”
“我、咳、我很早就讲了，这就是你的梦，都是假的，什么也不用担心，别人什么都不会知道……”陈其乾终于切实体会到了张大帅的威名是如何得来的，却没想到是以此种方式。
“还敢耍我，信不信我叫你把所有的那些纸都生吞下去。”张万霖嘶声吐露着威胁的话语，凶恶地把那琥珀色的眸子贴的极近，却另陈其乾差点因此走了神。
“别！你别激动，听我说，如果毁了书稿你也就不存在了！”
“书稿？侬胡扯什么，这沓纸和老子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你是咳咳，你是那本书里的人物，” 陈其乾认命地闭了闭眼，轻轻将手覆上对方筋肉紧绷的手臂，“而我是那本书的作者。”
张万霖一下一下眨着眼，手上的力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。多年的疑惑终于解释得通了，“我才是，假的。我这大半辈子也是，还有我的三弟……”他梦呓一般低语着走开，身影同时变得越来越淡，直至消失在了陈其乾眼前。
陈其乾宁愿自己的世界是虚构的，只存在于张万霖的脑袋里，自己是在透过他的双眼看那个花花世界，看他跌跌撞撞，嬉笑怒骂，还有与那飘飘长衫的分分合合。这些稿子也不过是些忠实的记录，自己不曾私自修改，令他经历万难。半晌了，他还保持着滑坐在地上的姿势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地方，徒劳的祈祷消失的能再出现，造成的伤害还能挽回，可现实同白纸黑字一样清晰明了。张万霖永远，永远不会原谅他了。
雪上加霜的是，作家的病情也逐渐变得严重，赶上糟糕的时候甚至卧床不起。完成这本书成了他唯一的愿望，所以在他能坐在案前握紧笔的日子里，他总是不管不顾地透支自己，每每昏倒在纸墨里才算完。也正因为这样，当张万霖粗暴地将他摇醒时，陈其乾还以为这又是自己的幻觉在作祟，可还是忍不住紧紧的拥住了对方。然而，体温还没透过衣料传递给另一人，张万霖就将他从身上剥了下来。不仅如此，陈其乾还被恶狠狠地压在了桌上，他这才看清了张万霖的面容，原本亮的使人心惊的眼睛黯淡了下去，眼眶也变得嫣红，嘴角抽搐着，原来书中的“歇斯底里”四个字就把人折磨成了这幅样子。
“陆昱晟去哪了，告诉我。”
“还没想好，他不、不会出事的，你放心。”
“谁担心他，老子要扒了他的皮！”
陈其乾不由得颤抖一下，可作家比张万霖更了解他自己，他对自己的三弟做不出多绝情的事来。
张万霖见他沉默着，不知想到了什么，嘴角划出残忍的弧度，“别说，侬长得还真挺像我那个三弟。侬把那么个人安排到我身边到底是什么意思，嗯？”
“剧情需要而已，他的性格让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。”这下陈其乾不自在起来，他回答得极快，更显得心虚。可也只能费力的微微挣扎着，企图逃脱这场审讯。
“哈哈哈，随你怎么说。不过，他不只是你手里的一个布娃娃那么简单吧？老三对我的那点小心思我是看得明明白白，侬不会是寂寞到想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——”
“是，你讲得一点都没错。我除了你，再无其他人。”陈其乾被戳到了痛处，心中也起了火，这句话突然在脑中闪现便脱口而出了。后来意识到，陆昱晟也曾对张万霖说过一模一样的。
张万霖怔愣了片刻，狰狞的嘴脸就快维持不住，“呵，可怜虫。那如果你连我都失去了呢？”
趁着陈其乾还半躺在桌上，张万霖抓起桌上的纸张，转身就要扔进屋里取暖的火盆。好在陈其乾反应快，扑上前去打翻了铜盆，书稿还只是燃了边角就被他用手按灭了火星，只是陈其乾的手难免被烫伤。他嘶嘶倒抽着冷气把那一沓书稿抱进怀里，蜷在地上也不看张万霖，吸着鼻子喃喃地说，“书要是非烧不可，那你干脆连我一起点着好了。”
“蠢货……真是个蠢货。”张万霖叹息着，还是蹲下身把他的手扯过来瞧了瞧。撕下两片自己的内袍下摆，浸了冰凉的水，裹在陈其乾两手上，“那我们就互相折磨下去吧。”
当陈其乾想要回握掌心的手指之时，张万霖再一次渐渐消失了。他只得对着虚空露出违心的笑，“那就这样吧，我们约好了。”
“侬想好结局了吗？”
“……还没有”陈其乾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还能熬到下一回与张万霖的见面，浑浑噩噩的他好像感觉又来了些精神，努力撑起身体想要靠坐在床头，起码样子不那么狼狈。
其实张万霖看起来也不若往日那般精神抖擞了。虽说登上了巅峰，可过的却是草木皆兵的日子，何况他的三弟终是与他分道扬镳了，自此便再没有贴心的人在身边。而且他听了对方的话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大发雷霆，只是来到床边把陈其乾按了回去，“侬又骗我，自古人不就只有一种结局吗？”
“是啊，”陈其乾掩着嘴剧烈咳嗽了一阵，咽下喉咙的腥甜才得以继续，“但故事的结局就说不准了。”
“侬以前告诉我说，命运的走向都是性格使然的。呵，侬跟我也都清楚我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，我从不后悔，也回不了头了。我的故事哪有什么第二种结尾！侬不要再拖拉下去了，我只想这一切快些结束。”
“你……这次就是来向我求死的？”
张万霖笑着摇摇头，“我是来带你一起走的。陈其乾，跟我走吧。”
“好，那我们就走，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，我受够了。”
张万霖拿来了所有的书稿放在陈其乾臂间，然后掏出一盒火柴，点燃了盖在陈其乾身上的大衣。火苗一点点变成一簇，映在两人的眼中像是节日的烛火。陈其乾被冻得麻木的下肢逐渐恢复了知觉，甚至感到了灼烧，他想尽量把痛苦隐藏却还是抑不住嗓中的痛呼。于是张万霖倾身吻住了他，极尽缠绵，同时也慢慢收紧了扼在他喉间的手指。我要死于一个吻了，陈其乾这样满足地想着，合上了眼睛。
事实上，在陈其乾的一生中，没有几件事情是顺利的，连最后的这一件也是一样。他的书中途散落，因而在房东来催租并发现浓烟，然后扑灭大火后，书只烧掉了一半。于是张万霖的故事就永远停留在了字迹微微被熏黑的那一段。
“老三！老三哪里去了？”
陈其乾看见张万霖正站在园中吆喝，摸了摸身上的淡青色长衫，站在窗前答道，“万霖哥，昱晟在此。”
＊题目取自《千风之歌》。
我的小甜饼呢？这和开始预想的不一样啊我委屈 T－T
